担河坭——消逝于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江南垟记忆

今夜,看《苍南地名溯源》一书,其中“河坭桥”地名的由来,尤引我兴趣:河坭桥是龙港镇芦浦村南边的一个自然村,因村东马路上的安南桥俗称“河坭桥”,故名。这桥为何叫“河坭桥”?相传从前有个戏班武生号“一虼蚤(gèzɑo,跳蚤)”,是钱库双排方人,在宜山“走戏”(演戏比赛)得胜,名传四方。有一次“一虼蚤”去亲戚家归来经过安南桥时,当地农民正在桥边担河坭,便在桥上涂满河坭(坭,同泥),试其武功。只见“一虼蚤”翻身倒立,双手拇指按在桥边挪移而过。此事轰动一时,人们便将此桥改名“河坭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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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名的,“河坭桥”,“宜山”,这两个地名,引发了我对儿时在老家看“担河坭”那段时日悠长的回忆。记忆中家乡那条清澈的小河,河上一条条罱(lǎn)泥船,船上一根根长长的罱篙,罱篙泛起一朵朵飞溅的水花,连同一股股淤泥的肥气味,扑面而来,叩开了我的记忆的大门,把我思绪带到当年父亲在生产队和社员们一起罱河泥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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罱河泥,我们江南垟一带又称揽河泥,挑河泥,俗称担河坭。在浙北一带之所以叫罱河泥,主要原因是“罱”属“罒”部,其揽河泥的工具“罱子”是“网”制的。它是在两根平行的短竹竿上张一个网,再装两根交叉的长竹篙而做成的,使用时双手紧握竹篙使网自然张合,两个河蚌形的罱头随着罱篙的夹紧和放松起到张合的功能,把河底的淤泥夹住取出水面,卸入船舱。江南垟一带之所以把揽河泥叫做担河坭,大概“坭”字从土从尼,尼亦泥声。“尼”意为“亲近”“亲和”,土与尼结合起来表示“爱粘人的糨糊状泥巴”,更有乡土气息,更能表现农人们对泥土的亲热感。江南垟一带的“罱子”不是“网”制的,而是用竹篾编制的,呈簸箕形,其状似现在挖土机抓斗,竹篙不是两根,而是只有一根,另一根是用一根长绳替代,一段系在篙头,另一端系在簸箕形篾子的尾部。揽河坭时,人站在船舷上,把抓斗形的篾兜子深深插入河底的淤泥了,然后将竹篙往船舷上一拗,罱泥船便飘然后退,待船身又慢慢回正时,于是把竹篙慢慢往上拉,河底的淤泥便慢慢进入篾兜子里,这时拉紧的绳子和篙子与篾兜子便自然形成一个吊篮状,把篮中的淤泥往河面提上来,待篾兜子刚浮出水面时的一瞬间,快速把用力将把它提到船仓上,然后把绳子一松,带有泥土芳香黑黝黝的淤泥便随着倾斜的篾兜子自然卸入船仓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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担河坭,看简单,其实大有学问。揽河坭只是其中的一道工序,还要挑河坭,挑河坭用的河坭粪桶,也是一种很有技术成分的工具,其比人的粪桶稍矮,口略小,且底比口小,这样舀河坭和倒河坭才方便快速。倒在田里的河坭还要用推耙把河坭推匀,这样能使稻田的肥料均匀,水稻长势更好。而这其中最讲究技术的是揽河坭,试想一篾兜子的河坭,至少有几十斤重,就不能凭着蛮力往上提,否则部分淤泥很快就会被在竹篾缝里漏掉,还有些会被水流冲掉。更重要的是,如果一味蛮劲,揽河坭人很快就会累成死狗一般。这时一定要借着水的流势和浮力,要温柔地从河底提上来,而且在收篾兜子时,要用双脚自然晃悠船身,侧身借劲顺势快速提起,把河坭卸入船舱,这样揽到的河坭多,人又省力。有时在河边看着父亲一边叼着烟,一边悠闲自在地揽着河坭,很是让我羡慕,也乘着间隙跃跃欲试一下,结果每次都是败兴而归,不是提上来的河坭只有一点点,就是还没三五下,就把自己两只胳膊累得酸痛的肿胀。有时一不小心,还很可能整个人掉进河里或跌进船舱的污泥之中,而成为名副其实的“蛙人”和“泥人”了,惹得大伙儿哈哈大笑。现在想来,揽河坭活儿不仅是技术,更是一项艺术。为此,会揽河坭的父亲,得到的工分也是最高的,也很让人羡慕嫉妒恨。而不会揽河坭的人,只能去挑河坭、匀河坭的份了,工分又低。最让他们气煞的是,当他们哼哧哼哧地把河坭挑到田里时,而像父亲这样会揽河坭的人正悠闲地坐在船头,一边巴塔巴塔地抽着水烟,一边在天南地北地闲聊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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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对我们这些孩童来说,最感兴趣的倒不是揽河坭,而是眼睛盯着大人们揽上来的河坭中的小鱼小虾之类的东西,有时运气好的话,还会碰到大鱼,那时总会引来一阵惊呼,有些大人就会“得鱼忘罱”,为此会招致生产队长一阵痛骂。我们这些小孩子呢,等大人们将河坭倒在田里时,就在河坭里寻拾河蚌、螺蛳、小鱼虾之类。有时候为了争夺这些东西,甚至在淤泥里大打出手,结果弄得全身都是泥浆,十足的“泥人”一个,仿佛是上古时代穿越而来的野人。有时候,如果寻拾过来的战利品较多,双手捧不回家,就索性脱下衣服把它包起来,光着身子一路高歌拎回家。母亲一边嗔怪着,一边把这些东西洗净,煮了河蚌,炒了螺丝,烧了鱼虾,等父亲田间地头劳作归来,一家人坐在小院子里,嚼着河蚌肉,吸着炒螺蛳,品着鱼虾,父亲还时不时咪上几两我们宜山的老白干,酒到尽兴时,会唱词的父亲,还会给我们哼上几段,整个院子充满快活的空气,有着一种无上的温情,至美的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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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塘河泥,几担粮食。”河坭中蕴含的丰富肥料,给田中的作物提供丰富的营养和能量,让稻苗在明媚的阳光下,遒劲地拔节生长,可谓是化腐朽为神奇。为此,每当我们用咸菜粉干作菜时,母亲常常会风趣地说:“河坭沃田,粉干作菜。土灌土,饭配饭。”如今,担河坭时代早已成了历史远去的记忆;那时,劳动虽是艰辛,可因此清理了河道,变废为宝,给人们带来了清澈的河水,金黄的稻谷,土产的美食,让我们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也有着最最快活的童年。河泥,一如大地母亲的黑色乳汁,让我们肌体的血液,浸满了乡间的流水,乡土的愁思,乡村的诗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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