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友荐读丨乡村学堂杂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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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亭学校大门 照片由作者提供


今年七月七日,传来家乡学校停办,为之愕然,百年文脉倏然中断,让人扼腕。一幕幕求学往事涌现脑海,点点滴滴、零零星星寄托我的感情,表达我的感思。


金秋十月,再次来到学校。人去楼空,物是人非。大门紧闭,只有校门高墙上的那一排排荣誉牌匾,似乎在诉说着自己往日的辉煌和荣光。


1990年春,流水坑分校建成,真正实现“班班有教室,人人有课桌椅”,学校让我们徒手把课桌倚搬到新建的曙光楼,那时流水坑四周没有“层峦叠嶂”,还是阡陌纵横,一片片绿绿的田畴,站在新建的曙光楼前,一眼望去,辽阔深远。那时历史课老师生动有趣的讲述,受益匪浅,让我萌生对历史的兴趣爱好。那时初中音乐课,正值港台流行音乐席卷大陆,我们有幸“躬逢其盛”, 《十七岁的雨季》 《水手》 《今年夏天》《星星点灯》等经典炙手可热,传唱一时;可谁曾想到“现在的一片天,是肮脏的一片天,星星在文明的天空里,再也看不见”那时脱口而出的歌词,到了今天却充满了争议,闹出一场风波。那时小学音乐老师既年轻又很有才华和激情,常常把音乐课上到忘记中午放学让学生回家吃饭,但学生深受感染,也是乐此不疲,音乐真乃精神的“食粮”!那时学校文体活动也活跃频繁,电影院里观看庆祝建国四十周年文艺表演,其中唱着《阿里巴巴》跳着“霹雳舞”的节目风靡一时,让人印象深刻;组织观看建党七十周年《开天辟地》《焦裕禄》,其中“一大”代表董必武把自己的粽子救济给一个贫苦孩子和焦裕禄同志践行共产党初心使命的银幕形象深入幼小的心田,还有万人空巷、催人泪下的《妈妈再爱我一次》等优秀影片掀起观影高潮;也安排春秋游,去崇加岙、海口沙滩和南雁荡山游玩;参加歌咏队比赛和广播操比赛,读初三时还要坚持操场晨跑;读初一时在第一次升国旗仪式时摇摇晃晃把国旗升起,至今回想起来让人莞尔一笑。


那时学校大门敞开,可以自由进出,在操场里面打排球、打篮球,不但可以趴在窗口“旁听”其他班级或年级老师讲课,而且有时从流水坑小学分部回家,路过中学学校,同样也能进去“一睹”初中老师之风采,如今学校个个“戒备森严”,更何况疫病三年,核酸检测、健康码常态化管控,进去更是难上加难。那时还能组织游行,校长题写各种标语,从小学老校集结出发,师生队伍浩浩荡荡,呼喊口号,经过殿坎下菜场,绕行全镇,最后到达初中校园。那时爸爸搭油轮,经常出差往返南京,小升初考试后,童真无邪,童言无忌,“到南京去读”,因外地无亲投靠,一个小孩担心无法自理,母亲断不同意,只能故地坚守三年。那时流行转学周边读书,而且非常简单,只要打个转学证明,就可转学,不像今天“重重阻碍”,而又“机关重重”,“城乡二元化””随着学区房的落地而变得越发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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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由作者提供


那时学生众多,教室不足,三天两头放假,而且经常换教室,下次上课很容易会走错教室,一脸尴尬之下也有几分乐趣。那时学校暑假也是快乐的,没有今天的家长强迫补课压力,更不会有焦虑、内卷之虞,跟同学一起合伙,做点“小生意”勤工俭学,卖冰棍,卖油条,平生第一次赚了两块钱,虽不多,却辛苦叫卖所得,很有成就感;还能随同学一起爬爬山,到杨家尖山上的炎亭电视转播站,鸟瞰小镇全景,心旷神怡,游目骋怀,大有王羲之《兰亭集序》中“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之慨矣。那时曙光楼后原有流水瀑布,绿草青青,山水潺潺,鸟语花香,一派生机盎然之景象,如今只剩“无边落木萧萧下”凄凉之感。那时乖巧受老师宠爱,还能当当班干部,同学迟到早退,记点名册,罚款;别看职位不高但“权力”很大,常年下来,也是一笔“巨款”。那时中学初建时期,杨家尖山麓还发生过一次泥石流,泥沙俱下,桌椅腾空,作为小学生,亲眼目睹,初中师生奋力抗灾自救的情景依然历历在目。


时光冉冉,岁月如梭。从晚清的震海初级小学堂,到民国的方城乡中心学校、方城乡一、二、三保国民学校、方城乡一、二保联立国民小学,再到政权鼎革的万和小学、炎亭乡中心小学、炎亭公社小学、炎亭公社中心学校(1974年增设初中部)、炎亭乡中心学校、炎亭镇中心小学(1987年初中部分出组建炎亭初级中学)、炎亭学校,并不单单是校名的改变,更是见证学校的历史变迁和时代的变幻风云。城镇化浪潮下,我们无处逃遁。1999年老校拆毁,2005年镇政府搬迁到杨家尖山麓中学部,教育百年大计让路给职能部门,是乡村教育走向没落直至终结的开始。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中国教育电影开创者孙明经先生,民国时期考察康川西南地区,发现当地的学校大都宽敞明亮,学生衣着整齐,令人耳目一新,而一些县政府却破烂不堪。就好奇地问一位县长,“为什么县政府的房子总是不如学校?”县长回答:“刘主席说了,如果县政府的房子比学校好,县长可就麻烦了!”刘文辉虽是个军阀、大佬粗,但其兴学重教程度由此可见一斑。甚至整个贫穷落后的旧中国,尽管前线抗战战事吃紧,宁愿少发士兵津贴,也从不克扣后方教育资金并赋予教育以自由,以至教育在战火中一枝独秀,薪火不断,弦歌不辍,大师辈出,无论自然科学抑或人文社会科学,造就中国教育史上一段令人津津乐道的佳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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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由作者提供


榕树脚下,夜色苍茫。城镇化洪流和无序的撤点并校冲垮了乡村教育,赶农民上楼,让农民在城里买,才能享受到优质教育,是有违社会主义公平正义的内在要求,有违初心使命。乡村教育曾经是中国教育史上一道亮丽的彩虹,如今渐渐式微,凋敝衰亡,消失在历史的长空中。在家门口上学本是开心幸福且是基本的权益,无奈乡村振兴终究抵挡不住无序城镇化的滚滚浪潮洪流。乡村学生人数减少,而关闭乡村学校,其中原因固然令人唏嘘惋惜,但以制度手段,绑架教育,让农民被迫承担房地产泡沫的做法并不可取,当一个地方因为自身的困境而影响到下一代的教育与成长,它的未来恐怕更加让人堪忧。


乡村教育的消亡意味着乡村彻底沦陷,再优美的风景名胜,再漂亮的海岸公路,再艳丽的墙面粉刷,再人文的文化客厅,再响亮的乡村振兴口号,都是徒劳枉然。回望历史长河,七月七日,本是往日众多乡村学子的高考日,而今成为其少年孩童时期就读过的乡村学堂的消亡日。走在乡间小路,此情此景,意味深长,让人心生感慨,喟叹不已。不要以为我们所经历的每一天,都是新的一天,也有可能是:历史上的今天。清光绪三十二年,鲍铭书在“颇擅山海之胜”的金舟乡炎亭创建震海初级小学堂,开智一方,自此近代炎亭教育始兴,民众求知敬学蔚然成风。“位卑未敢忘国忧”,有识之士、乡贤才俊何不共同努力,情系桑梓,拾起情怀,薪尽火传,赓续先贤育人启蒙之心志,造福一方农家之子弟,让良知的星火不至熄灭。法国作家安妮·埃尔诺:写作就是挽留岁月中消逝的记忆。在个人记忆里发现对集体记忆的部分的同时,恢复历史的真实意义,挽回我们将永远不再存在的时代里的某些东西尽些绵薄之力,也是我辈诸君的职责。


乡村振兴必先振兴乡村教育。否则岂不是如那首旧时民谣“方岩下,方岩下,只见人走过,不见人留下。”所描绘的无奈的尴尬景象。“团圆、团聚、团结”来临,即将比虎年还冷清的兔年,要在心里燃放多少烟火和爆竹才能驱散那仍然无法大团圆的遗憾?人们所说的那个故乡,其实只在童年那里。在城镇化大跃进中,乡村被掏空,教育被践踏,文化被肢解,精神被摧毁之下的人们普遍心境。呜呼,乡愁不再。当你找寻它时,就只剩下两个汉字。“故——乡”,就是逝去的、永不再来的那东西。它的历史沿革,它的风云岁月;它的山川地理,它的曲街陌巷;它的小桥流水,它的惊涛拍岸;它的风土民情,它的方言俚语;它的柴米油盐,它的杯盘碗盏;它的瓯腔蛮调,它的海风小曲;它浓郁的历史文化底蕴,它曾经辉煌的乡村教育和只能在梦境中才能从老校址传来的那朗朗读书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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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八零年春炎亭公社中心学校五年(1)班毕业照  作者提供


见物思怀,思绪万千。站在榕树脚下,高楼没顶,树影婆娑;站在“双层楼”的原址,菜场喧嚣,人来人往;站在曙光楼前,绿树成荫,遮蔽天日;站在育才楼上,前方彩旗飘飘,标语大放光芒;站在天主堂原址上,曾经作为中外文明交流的桥梁和教化人心的场所,早已化为历史的烟尘。


抚今追昔,以史为鉴。从教育始兴,民众求学敬学蔚然成风到今日当地孩子无学可上只能外地求学,百年沧桑,恍如隔世,一窥乡村教育由极盛到衰亡的历史演变。人民教育家陶行知说:“乡村教育是立国之大本”。乡村教育的衰亡,是农村农业衰败的生动缩影。没有乡村教育的振兴,不但共同富裕怕是难以实现,而且贫富城乡差距扩大、社会阶层固化等矛盾也日益尖锐。


“轻轻敲醒沉睡的心灵,慢慢张开你的眼睛,看看忙碌的世界是否依然孤独的转个不停。春风不解风情,吹动少年的心,让昨日脸上的泪痕,随记忆风干了。”漫步街巷,声声汽笛,阵阵涛声,但再也听不见那朗朗的读书声,一同消失的还有那个曾经充满生机活力的时代。


往事悠悠,乡愁难忘。祝愿家乡教育能够重生,祝愿乡村教育奋起腾飞。


写于2022年10月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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